太白金星有点烦 马伯庸 45 个笔记 阅读周期:
此刻在玄奘头顶十丈的半空中,乌泱乌泱簇拥着一大堆神祇,计有四值功曹、五方揭谛,六丁六甲、一十八位护教伽蓝,足足三十九尊大神,黑压压的一片。
“大德轮回不息,求真不止”。
李长庚打开,一看到名字是孙悟空,不由得脱口喊了一声:“无量天尊!”
“西海龙王说他们家三太子主动要求锻炼,我安排他去了鹰愁涧,先吃了玄奘的白马,这样咱们第九难也有了,再罚他去顶替玄奘的坐骑
这是真正的高手,让你吃个哑巴亏,你还得受着人情。
三千大道,只这两个词最为缥缈玄妙,说你造化上本来可以,其实是没缘分;说你造化上本不可以,反倒是缘分到了。所以满天神佛都爱用这词来推搪敷衍。
“玄奘取经,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数”,不由得沉吟起来。
慧眼识猪
两位大能隔空推手,不立文字,微笑间一桩交换便成了,如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。
但“八戒”是什么?孙悟空法号也不叫“七宝”啊?何况人家菩萨刚赐完法号,你就急吼吼地又起了个别名,这嫌弃的态度简直不加掩饰。
“这有什么古怪,自家传下来的血脉,与外头跳进来的终究不同。”玄奘说到这里,突然浑身一僵,整个人呆在了原地。李长庚冲他一笑,端起酒杯来啜了一口,看来这位高僧总算开悟了。
织女的飞符比较简短,就四个字:“我妈找你。”
李长庚端起酒杯:“大士你这就不对了。道法自然,什么是自然之法?就是斗,就是争,大道争锋,你退一尺,他们就会进一丈。你以为辞了麻烦就少了吗?错了,人家觉得你弱,以后麻烦会源源不断。”
道经有云,大成若缺,一样东西想要大成,必须让人觉得稀缺。”
“吹嘘怎么啦?天下种果的多了,怎么偏我的果能送进瑶池做特供呢?我看老李你还是打心里看不起我,觉得不是正途。修行的法门多了,你焉知吹嘘不能直指大道?”观音赶紧打了个圆场:“大道殊途而同归,他做天官,你做地仙,你们两个都有光明的仙途,又何必争个高下呢?”
白骨精道:“大众爱看的,要么是吃别人血肉,要么是养生。这个话题是我贴着他们的爱好来设计的,效果您尽可放心。”
“这又有什么意义?桂树原来什么样,还是什么样,有你不多,无你不少。你自以为精通了伐木之技,到头来却连一丝裂隙都留不下来。”吴刚挠挠头,沉思片刻方道:“好像是没什么意义。不过……”他拎起斧子,“哪个人不是如此?”
李长庚宁心细听,才听出他们吟诵没有别的,唯有“阴阳”二字。两个字交替循环,绵绵不息,构成一道道虹色气机,灌注至架阁库内,与那些生死簿子互相感应。
缀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,还披着一件脏兮兮的斑斓方格道袍
贵府生死簿从不备贰,既无注解备考可参,又无更新记录可查,层累堆积,庞杂繁复,如今已呈混沌之相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我等法力浅薄,只能做简单修补,一旦触及根本,后果难测。”
我去过茅山那边,他们都是用九数合和推衍之法,你们为何不用
仙师你看,所有花果山的猴属生灵,名下都标记了一个延迟法诀。一旦寿元将尽,会先激活这个法诀,阻止向生死簿发送请求,观其属性,乃七阴四阳,朱离青退……”
虎力大仙一阵苦笑:“仙师不懂阴阳之术,这事没那么简单。这生死簿这几千年来,不知叠加了多少法诀、符咒与封印,早已积重难返,有如尸山。我们就算知道缘由,也根本不敢动其根本,万一又崩了呢?”
虎力大仙面无表情地接过名刺:“若上仙有意垂怜,就帮我跟秦广王说个情,让我早点转世投胎就好。”“嗯?转世?”“下辈子我不想修这阴阳道法了,太累了。”
观音说灵山安排人选也是有讲究的,既要考虑族属,也要涵盖不同经历。孙悟空罪孽深重,回头是岸;黄风怪野性难驯,佛性早种;乌鸡国主一生虔敬,终得善果。三者分属妖、怪、人三族,又代表了求法的三种类型,如此才能充分显现佛法无边。
清静无为,少沾因果,专心在自己的事上就好了。
李长庚闻言正色道:“若是从前,我也不信。不过取经护法这一遭走下来,我有个心得,好教大帝知道。都说仙凡有别,那些下界生灵固然难以揣度仙家心思;我们仙家,也不要轻易以自家高深境界,去评判他们的境遇。”
“启明殿主,你扯远了!”“我只是提醒大帝,做神仙虽然远离凡间,至少要修一修移形换位的心法。咱们与天地同寿,凡人却是朝生暮死。蚍蜉固然不理解巨龟,巨龟又何曾能理解蚍蜉?六耳这些年来孜孜不倦地举发,可见此事已成其心魔,他真的会因为这所谓癣疥之疾,做出偏激行为。”“这
是以揭帖一公布,天庭无人疑心,就连李长庚听说之后,都觉得“这确实是猴子会干出来的事”,不疑有他。
黑锅这种东西只要扣在头上,甭管你冤枉不冤枉,都得落一头灰,再没有洗干净的可能。你若错信了别人的花言巧语,稀里糊涂先扛了罪,回头人家一翻脸,你连辩解都没机会。
他突然想起玉帝在文书上的批示,有了明悟。为何玉帝批了个如此暧昧的先天太极?你事做成了,那是陛下指点英明;反过来你事做砸了,也可以说陛下早有训诫。无论如何,都是玉帝洞见在先,这才是不昧因果、得大解脱的高妙境界啊!自己就是陷得太深……一缕
元神?启动!
元神
被调去提举下八洞,分两种情况:一种是上头彻底放弃他了,安排一个闲职做到天荒地老;另一种只是暂时的调整。后一种情况,在任命之后很快会有一场谈话,主要是安抚一下情绪,申明一下苦心。
他篡改生死簿,是为了你能多活几日?
他从前听元始天尊说法,说西天灵山的金翅大鹏拍动一下翅膀,会导致东海龙宫一场风暴,以此譬喻世事无常,因果交替,总有那“遁去之一”居中变化,任大罗金仙也无法算尽天数。如今一看,果不其然。
它已被正念元婴打服了很久,趴在地上奄奄一息,谁能想到这时它居然又回光返照了。
“我被迫替二郎神扛下黑锅时,先是郁闷不解,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;然后发现根本讲不得道理,便开始愤怒,和六耳一样,恨不得天上地下尽皆打碎,一舒胸中恶气——可惜啊,我大闹天宫,却侥幸没死,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,慢慢也就认命了。”
他是被镇前愤怒的我,我是死心后苟活的他。”
唯有孙悟空站在渡口边上,久久未动。他缓缓抬起头来,似乎看向云端上的太白金星,又似乎不在看他,而是在与更高空的什么人对视。
猴子最后一次露出讥诮冷笑,从耳里取出金箍棒,一下撅断,然后举步踏上船去。李长庚知道,猴子是彻底死心了。
那只大闹天宫的猴子,大约确实是死了。
超脱因果,不是不沾因果,而是只存己念;太上忘情,也不是无情无欲,而是唯修自身。
“贫僧不要凭着金蝉子的身份轻松成佛,在灵山享受极乐,而要以玄奘之名留驻凡间,方不负大乘之名。”
“你也要跟随玄奘回东土吗?还是回花果山陪你的猴崽子?”残蜕没有回答,反而开始产生某种变化。李长庚看到他的头上,缓缓浮现六只耳朵,有如花环一般。“悟空你……”“我去地下一趟,哪怕搜遍整个地府,也要寻回六耳的魂魄。他只有魂魄,我只有躯壳,正好还他一段因果。”
吴刚伐桂,就算不留下任何痕迹,也乐在其中。有时候创作亦是如此。